朱贤杰：罗温萨印象 4-4 190923

罗温萨印象4-4

文/朱贤杰（著名艺术评论家 霸拓艺术家顾问）

百花齐放、百家争鸣是学术的基本态度。作为学术平台，霸拓推送（并不代表认同）能引发思索的文章。

罗温萨从不吝啬对别人的赞美，然而他却不喜欢人们对他过分的赞颂之词。前晚的音乐会是如此成功，如此激动人心，因此大卫·杜巴尔先生在演出后临时决定在舞台上与罗温萨当众对谈。

杜巴尔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：“今晚我们听到的每一个音符都闪烁着生命的奇异光彩，罗温萨无疑是我们当代最伟大的钢琴家，我想知道，这样一个巨大的节目是如何装入你那伟大的头脑中的？”

罗温萨的答词更见睿智：“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，我先得为自己辩护。你的话让我想起古希腊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在临刑前的辩词，他说，你们强加于我的，其实都与我无关。”

他不喜欢任何的夸张与矫饰，也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。 我们谈起在他之前的两场音乐会，他们曲目安排的得失。他说：“我认为在节目的安排上，重要的不是表明你能够弹什么，而是你想给听众什么信息。我想，将贝多芬的晚期奏鸣曲作为开场，常常是不可行的。因为听众与演奏者都还没有做好准备。但是这次音乐节恰恰有两位钢琴家，都是以晚期奏鸣曲来开场。贝多芬《A大调钢琴奏鸣曲》（作品101号）让你有种错觉，因为第一乐章非常舒缓，但是那个第二乐章马上会让你陷入困境。”

我说：“第二乐章与第四乐章的指法拗手而且技术极难，但是演奏作品109号的那位钢琴家，却让我多少改变了对俄罗斯学派演奏贝多芬的刻板印象。”

“但是，”他说，“他的演奏还是有两点表明了俄罗斯学派的影响。第一，当他演奏慢板时，会慢得过分，听起来似乎比德国人更严肃。第二，他强调中声部线条时，往往做得过头，以致声音发硬。不过俄罗斯学派也在变化，因为它向世界开放了，而且它有许多艺术家散落到各国，扩大了它的影响。这于我们是一件幸事。”

他说话时，声调清晰，节奏徐缓，时常会在句子的某一点稍作停顿，好像在搜寻一个更贴切的字眼。外表上，他给人严谨而有节制的印象，不抽烟不喝酒，总是西装领带，一件湖蓝色的衬衣，袖口边已经洗得发白。在典型的学者教授的派头底下，却有着一颗赤诚而坦率的心。

我告诉他，与他几天的相处，使我想写一篇关于他的文章。 当然他不会在意我这种文章，但是我希望有更多中国的音乐爱好者了解他。他笑着说：“我会在乎的，如果你写了什么我的坏话，我那里有很多中国学生，他们会知道。”在上海的几天里，他深为上海听众与上海音乐学院国际钢琴艺术中心的热情而感动，他说：“想到就要离开上海，我真有些茫然，我不知道回纽约该怎么过了。”

大师班的最后一天，我对他说：“今天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节课了。”他握住我的手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什么也没有说。而我想对他说，在我所接触过的艺术家中，他是我所知道的最为坦诚的一位，但是话到了嘴边，却没有说出来。

于是，我们只是握住手，再次相视无言。

2005年11月